书楼小说网 - 科幻小说 - 早安!三国打工人在线阅读 - 第644章 第四十三章

第644章 第四十三章

        太阳渐渐西斜,        冷风就起来了,下邳城里渐渐点起了灯烛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年之前,这里远不如袁绍的邺城,        那时人人都在说邺城的美丽与繁华,有无数身着彩衣的女郎在漳水旁踏歌而行,数不尽的船队将这个破落王朝每座城池生产出的货物都运到这里,取悦她们,        以及她们的父兄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那些繁荣已经成为老人口中惋惜的历史。

        商贾们是不会来了,美丽的女郎也不敢轻易出城,虽说曹操击退了秦胡,        但还有数不尽的流寇,        如蝗灾,        似洪水,        渐渐蔓延在冀州大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流水一般的奢侈品被装在辎车里,        商船上,        沿着河流与道路,        渐渐汇聚进下邳——不错,        平原公与那几位亲贵都是很节俭的人,        可城中还有不节俭的人啊!

        谁敢让天子节俭呢?就连天子自己也不能开这个口,而在他之下的公卿们接受着徐·州世家豪强们的供奉与献好,也默不作声地将他们送来的那些亮闪闪的织物,金灿灿的饰品一一布置在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人大手大脚,        指头缝漏出来一点点,足够市民过得舒心些,        就像此时,城门是关闭了的,可宵禁的时辰还没到,        客舍里有的是南来北往的商旅,酒坊前也有腆着肚子在排队打酒的小百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喜气洋洋地讲着征兵的事,不知道今岁怎么有了这样的恩典!天大的恩典!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哭着准备离家的士兵,忽然接到命令,继续在当地兵曹的组织下,每隔十天操练操练,充作预备役即可;那些逃走又被捉回来的士兵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可又得了令,只扣了他们士兵应得的粮饷,要他们将功补过即可,甚至连他们的家眷都不必连坐;那些民夫们与妻子依依惜别后,甚至又有女吏来到乡村,将这些妇人组织起来,用已经沙哑得讲不出话的嗓子告诉她们,她们全家今岁的粮税口赋都被免了,若再有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,女吏们自然有办法替她们讨一个公道——要知道,她们上面是有几个六百石的大官姐妹罩着的!寻常豪强也要掂量一番!

        人人都交口称赞,自然喜气洋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说,能有这样的德政,自然是因为平原公是一位明主,还因为乐陵侯是赤帝送下来还四海一个清平的天将呀!咱们只要放开心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,什么都不必怕的!

        黄河以南的每一个郡县里都有这样的声音,那些百姓也是真心实意这样相信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黄河以北就是另一幅光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袁尚不信她是天将,沮授也不会信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用牙齿去咬张辽骑兵马腿的漂亮郎君也不会信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坚信只有袁家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,任凭你用多优美的言辞都不能说服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解决这个矛盾只有一种方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坐在沙盘前,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作品。

        南有黄河,北有繁阳,西为太行,东为济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很细心地捏了濮阳城附近地势,并且翻来覆去地寻找角度,思索着这座多灾多厄的城池该怎么拿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臧洪死后,濮阳落入许攸手里,被修缮了一番,成为冀州军一个重要的中转站,袁绍通过濮阳,源源不断地将补给和兵源往南送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它已经失去了这样的作用,但有了更重要的任务,它已成为对抗袁谭的前线堡垒,并且死死拦住了任何想要继续向东,奔赴平原的船只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黄河这么长,她当然可以任选一点渡河,但这次他们只带了两万兵力,冤大头还是要由袁谭来出,因此刘备军是不能撒丫子再跑一次官渡的,那就只能在濮阳以东,袁谭控制的地区渡河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一来,濮阳就变成了绕不过去的堡垒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,只要再等等,等黄河结冰,就不用考虑过河的问题了,但到那时,她就不可能再去砸了沿途郡县的粮仓,补给粮食,而是必须搜刮青徐百姓过冬的口粮,艰难地运到前线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秋麦已熟,这个时间出兵,不就是存了想吃冀州粮食的心吗?

        想抢人家的粮食吃,那每一步都必须谋定而后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从下午坐到晚上,就是在心里盘算着渡河后每一步该怎么走,她心里有许多模糊的主意,想得有些烦闷时,有脚步声踩着台阶就进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这就很不像平时的张辽。

        平时的张辽走路是带风的,哪怕他穿一身高冠博带,宽袍大袖的衣服,只要看他走路时的姿态,看他炯炯有神的眼睛,以及那双铁一样的手,你自然就知道这是个武将天赋树点满了的人,和羽扇纶巾的儒将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今天的张辽走路就有点刻意装出来的散漫,穿过外面的院子时尚算正常,离台阶越近,步履就越慢,等走上台阶,在门外喊一声,再掀帘进来时,整个人的肢体就不太协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具体怎么不协调,她语文不好,她说不清楚,非要说的话,就是那种“我溜溜达达,我装的”之类的感觉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张辽头戴武冠,一身束袖直裾,手里拎着一壶酒,脸上还带点塑料笑容,就这么走过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辞玉果然在府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眯着眼睛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干哈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辽的笑容僵了一下,“闲来无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会无事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已经一屁股坐下了,坐下前还摸摸席子,小心避开了一个将要磨破的小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营中大小事务已定,辎重粮草又不归我管,因此只等发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不成,她得再想个理由。

        张辽又晃了晃那壶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用过晡食了不曾?”

        府中有染炉,趁着仆役尚未入睡,跑个腿出门买了二斤鲜肉,又在廊下取点咸肥肉,洗了两颗菜一并切好送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下邳不似雒阳啊,”她看着咕咚咕咚冒泡的染炉,就很有点感慨,“那时我想吃点什么,都得提前一样样收拾半天,现在等不多时,就齐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那时家赀不丰,自然不肯出门去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愣了一会儿,“雒阳也能买到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傻问题张辽很明智地没有继续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雒阳比下邳还要繁华,有她想象不到的各种珍馐美味,有些他曾经吃用过,有些他也只是听一听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今雒阳还在,刘备已经派人过去驻守,准备有机会带着小皇帝一起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当然大兴土木地修缮一番是没那个钱的,且忍着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吃着吃着,她停了筷子就开始叹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,你认不认得沮授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辽也认真地想想,“当初跟随温侯在袁绍帐下时,确实见过几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胆气谋略,”张辽说,“其面甚善,其心如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那一筷子的羊肉就又掉回锅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张辽一点也不嫌弃地夹起来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今驻守濮阳,”她说,“我需想个办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易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文远对他看得这样高?”她有点狐疑,“可他却胜不过郭图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忠贞之士,多半胜不过那班小人,他若是留在袁尚身边,受那黄口小儿的桎梏,也未必有何作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他此时却在濮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有可能是袁尚不乐意沮授坐镇邺城,但毫无疑问给她出了个难题。

        关于这一点,张辽倒是回答得很痛快,“来日兵临濮阳,我为先登便是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眉眼里满是认真的神气,一点也没考虑过自己现下已经谋到了一个关内侯,打完这一仗妥妥的亭侯拿到手,接下来论资排辈到退休时,县侯也是囊中之物,根本不需要再亲冒矢石,亲涉险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但话说回来,难道他不想论资排辈,而是准备弯道超车了?

        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,打量得张辽很有点不自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辽有点紧张地竖起耳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想……”她想一想,将筷子放下,开始比比划划,“你是想提前拿一个县侯,然后提早退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辽的耳朵就又耷拉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累积军功至今,根本不必再考虑什么仕途经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这么觉得,”她赞同了一句,“所以你不必这样冒险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又嘟囔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声音有点小,她那样灵敏的耳朵也没听清,刚想问他大点声时,黑刃忽然超大声地重复了一遍!

        【他说!他不是世家!高冷!美少年!自然得!多奋进些!】

        ……她差点吓得将案几掀翻!

        【你闭嘴!】她气急败坏,【还有!你不许说话!】

        【不就这么点破事吗!】黑刃还在不耐烦地大声嚷嚷,【告诉他!你现在有了列缺剑,爬个城墙算什么!你飞上去!飞上去给他们全杀光!看他还献不献殷勤啦!】

        张辽忽然有点惊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辞玉!”他慌忙地伸手想阻拦她,还打翻了辞玉面前的杯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之前还想得很好,留半盏残酒……虽说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,但既然辞玉那么说,那肯定是有点意思的!

        但刚刚那点微妙又旖旎的小氛围已经荡然无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陆悬鱼抄起了她手边的剑,虽然也不至于失心疯似的拔剑给他来一下子,但她抄起剑,连着剑鞘在那里摔摔打打的行为,看起来就特别的不正常,特别的让张辽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摔了半天的剑,似乎冷静下来了,又一脸和气地望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咱们刚刚讲到哪了?”她柔和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讲到沮授。”他艰难地回。